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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的掌中娇(一)(1 / 2)

荆羡接到进宫圣旨的那一晚,哭了整整一宿,泪满枕巾,彻夜无眠。

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时,倏然得知要伴君侧,即便允诺的是尊耀无比的皇后之位,她仍感到无比绝望。

撇开外界利诱,试问天下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愿意嫁同她祖父一般年纪的老者为妻?

皇帝年过五旬,为求长生之道,服下太多古怪丹药,如今缠绵病榻,身子骨早已是强弩之末。太子夭折后迟迟未立储君,眼下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朝堂如战场,暗潮汹涌。

荆家原本稳坐钓鱼台,叔伯辈身居朝中要职,中宫又有本家女儿把持,一荣俱荣。孰料近日天翻地覆,暗中扶持的三皇子猎场摔了个半身不遂,先皇后又风寒殒命,一时间风头大撤。

好不容易有机会送新人进去,却因为钦天监口中的生辰八字反复受阻,末了竟挑得荆羡这样的旁支嫡女,想来也是没了别的法子。

利益攸关,往常见不到面的大人物们络绎到访家中,千叮咛万嘱咐,似是把家族荣耀都压在了她身上。

可怜荆羡一位养在深闺的娇小姐,闲来只懂琴棋书画,挣不开命运亦不知如何逃离,似笼中鸟,生生被折断了翅膀。

想到余生都将与宫墙为伴,囚于一方牢笼里,她心如死灰,母亲泪眼婆娑替她置装时,她什么都没要,只带了贴身丫鬟稚羽和一箱子书卷画册。

天还未明,荆羡就这样被一顶软轿送入了宫中。

第一日,未能得见圣颜,她既惶恐又庆幸,虽不知悬在半空的大石何时能落下,又恨不能皇帝将她彻底遗忘才好。

无奈这等情绪不等外漏,荆羡支着额头,枕在美人榻上,屏退伺奉的左右宫女,转而将心腹唤来。

稚羽撩开璎珞帘子,缓步跪下:“主子。”

“起来吧。”荆羡半阖着眼,嗓音细软,几不可闻:“你去将我们带来的香点上。”

稚羽没起,僵了半晌,轻声劝道:“娘娘,如今已不是在家中,一言一行需谨慎才是。”

荆羡倏然坐起身,动作大了些,入寝前随意绾的簪子落地,一头青丝散下来。她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对方,渐渐,眼眶红了。

似是自言自语:“便是最后一场梦,也不行么?”

稚羽无声叹一口气,去了里间,从隐匿的金丝木匣里取了半块凝香,置于绿釉熏笼里点上,继而小心翼翼捧着放至荆羡面前的茶案。

若有似无的烟雾很快升腾,伴随着檀木雪松及香草根的清冽气味,一点点散开在房内。

荆羡一动不动,身子趴伏下去,似是沉睡。

这熟悉的味道,将隐藏在心底的记忆勾出,茫茫然间,她仿若回到了及笄那年的上元节。

……

京城的冬天,连着几日漫天大雪,此起彼落的北风呜咽,直到二月十五,才堪堪停下。

元宵佳节,长安街一扫萧条景象,满城喜庆的红灯笼高高挂起,路边摊贩竖着竹架搭起的花灯招揽生意。这等日子,随处都是人,有一家老小出来凑热闹猜灯谜,亦有尚未婚配的男女出来碰运气寻意中人。

荆羡两者都不沾,作为被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她只图放放风解个闷。

随从远远跟了七七八八,束手束脚,并不尽兴,她戴着玉白的狐狸面具,不动声色转向贴身丫鬟,用口型示意甩开他们。

稚羽到底年长几岁,素来沉稳,直言道:“小姐,不妥。”

“罢了。”荆羡负气扭过头,佯装在一面白兔灯前欣赏,一边打发她去不远处的糖葫芦摊买吃食。

稚羽一步三回头,取出零碎的铜板付账时,后边传来骚动,侍从们开始推搡人群,她心下一凉,驻足张望一圈,金枝玉叶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人影。

荆羡把身上起眼的红色昭君兜袍悄悄褪下,随手又用翠玉耳环换了个可怖的罗刹面具,惹得店主笑不拢嘴。她浑然没在意这桩完全不等价的生意,好奇地穿梭在人堆里,随着人潮走走停停。

途中路过城中最出名的酒楼,再无法前行,东家额外布了猜谜会,每过一层便得各样打赏彩头,故而挤得水泄不通。

明明是冬日,荆羡热到额上沁出细汗,怕引人注目,亦不敢贸然掀去面具。仰头看了会儿,她一人默不作声将灯谜全猜了出来,觉得无趣,想离去却被边上围观的百姓困住。

正两难间,远处城门大开,一队骑兵挟雷霆之势,狂奔而来。行至密集处,散成两列,为首的领路者马鞭扬起,厉声喝道:“都让开,死伤自负。”

荆羡连忙退了些许,和其他人一块,硬生生挤出条道供这帮不速之客通过。

然而他们也不急,控制着马匹原地止步,隔开距离左右而立,似是在等什么大人物。

团团圆圆的温馨氛围,倏然被打破,百姓们多少有些面色不渝。这帮人身上一没令牌二没盔甲,也不知究竟是何身份,一时间,低声抱怨的响动不绝于耳。

只是等到最后那位现身时,又都齐齐消声不谈。

万众瞩目里,马背上的黑衣少年一身阴冷肃杀之气,偏生又长着那样一张秀雅漂亮的面孔,眸若点漆,唇色殷红,若非腰间挂着的利剑尚在滴血,他这副皮相绝对足以倾倒众生。

荆羡也有点恍然,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瞧得目不转睛。

少年似是厌了这些光明正大打量的视线,眉间蹙起,扬鞭挥下马背的刹那,身后夜空里大片烟火炸开光晕,他拉着缰绳,速度不减,却懒懒散散回眸看了眼天边。

东风夜放花千树,他这一回眸,便把整条长安街上所有姑娘的心都给牵走了。

荆羡亦不能例外,怔怔地掀开面具,远远往他背影眺去。

只是她未曾料到,在欣赏别人美貌的同时,自己不经意露出的容颜竟也惹得一群宵小之徒垂涎不已,甚至将她列为了囊中之物。

说不清是何时起,荆羡开始察觉有人在跟着她,甚至不是偷偷摸摸,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怪笑,堂而皇之地尾随。

她快,他们就快。

她慢,他们也不着急。

颇有几分享受追捕猎物的闲情逸致。

荆羡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娇娇女,未曾见过这等厚颜无耻的行径,不由得心惊肉跳,瞥见幽暗小巷,慌不择路地拐入逃跑。

地痞们蜂拥而上,不怀好意地追赶:“别怕呀,还没许人吧?让哥哥们来疼疼你。”

荆羡吓得眼眸通红,强忍着泪意,懊恼自己不该甩开稚羽他们。可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平时出门大多用轿撵,跑了小半柱.香.功夫,她的体力几乎达到极限。

眼瞅着要被追上。

她忽而瞥见尽头处有座院落,粗壮的树干卡着墙,最上边的细枝挂着一盏幽幽的昏黄灯笼,这个节骨眼出现,仿若救苦救难的菩萨显灵。

荆羡没能找到门扉,危机之下顾不得礼仪,抱着树胡乱往上爬。幸而幼年时有过一段刁蛮任性的时日,她对这门绝技算不得陌生,绝境里爆发,没两下就爬到了顶端。

下一瞬,那帮人也赶到,卷高袖口要上来抓她。

荆羡扶着枝丫刚站稳,见状心下骇然,重心不稳朝后滑去。

半空中坠落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尖叫着挥舞手臂,仓皇地垫着后脑勺,以为要遭遇重击,万万没料到还有一线生机。

自然,并不存在落入怀抱这样话本里的香艳故事,她跌入了……

一座荷花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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