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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篇(1 / 1)

?“医生,我家丫头怎么就……”男人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医生拍拍他的肩膀,犹豫了几秒还是开了口:“病人送来时情况已经较严重,肝脏破裂,腹部大量出血,就看能不能挺过今晚了,家里人要做好心理准备。”

纪宏民紧抓着医生的手颓然落下,跌坐在椅子上,他眼神里的失望无处掩饰,只捧着脸不再说话。

ICU病房里一片寂静,病床上白色被单下,纪想南被捂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虚弱苍白的脸,眼睛紧闭着,睫毛投下长影,样子极安生。纪宏民看着女儿沉睡不醒的模样,忍不住老泪纵横。

……

纪想南听见有人在哭,哭的很压抑,虽然看不见,但她可以想象那人用牙咬着拳头拼了命不想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有时她难受的狠了,半夜也会这么哭一场。她想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劝他别哭了,可她又累又倦,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像空了一块,所有的血肉经脉到那里开始断点,她很疼。

纪想南知道自己大概活不了了,都说人离开前会回首往事,她也开始忍不住的想自己二十八年的过往,从出生到昨天车祸之前,一幕幕场景雪花般落下。

纪想南出生在江苏某乡下的一个破落小诊所里,奶奶何老太太只看了她一眼,确定是个没把儿的后就转身离开。妈妈顾爱莲虚弱的躺在病床眼泪哗哗的往下掉,医生和护士劝都劝不住。

纪想南是纪家的第三个女孩儿,若不是二十分钟以后小弟纪北沐的到来,她大概会没缘分姓纪。村口胡大爷家儿媳妇不能生育,一直想从纪家认养一个女儿,先前听说纪家媳妇怀了双胞胎后一直盼着能是对女孩儿,好领一个过去,顾爱莲知道后没少生气。老纪家要传宗接代,可她生小孩已经生的够够的了!幸而这回是对龙凤胎,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纪想南上面还有俩姐姐,纪东丽和纪西月,在提倡只生一个好的大环境下她家可谓是个奇迹。为了不被罚钱,爸爸纪宏民在小弟满一岁后带着一家几口去了大西北,火车票差了一张,纪想南被留在老家给爷爷奶奶做伴儿。

纪想南常常想她很晚才会叫爸爸妈妈其实情有可原,爹妈走时她还不记事,再见面时她都五岁了,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儿。那天纪宏民拿着糖满脸希冀的看着她,哄她喊爸爸,她紧闭着嘴,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纪想南是个闷葫芦,要不是模样生的俊俏,她实在不是个讨喜的孩子。和姐姐弟弟也是厮混了一两年才完全混熟,换个时髦的说法她也许从小就很高冷。

任何年代养四个孩子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四个孩子是压力,也是最强的动力,纪宏民在新疆那个叫新沙的小镇上混的风生水起,短短几年光景,就添置了大片棉田,自己种不过来就请人来打理,算是个正宗的“土地主”了。

纪宏民是个开化的人,并不特别偏爱儿子,对家里三个女儿都疼爱的很,尤其是纪想南,没把她养在身边,他总觉得有些愧疚。

纪宏民从小就爱读书,当年家里条件苦,他读完初中就去参了军,内心深处对不能读书这件事有种遗憾。纪想南在读书上的天分让他欣喜,他一直想让家里日后出个读书人,这种希望就落在了纪想南身上,而她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希冀。纪想南很感谢他,无论何时,只要想起自己小时候躲在随便哪个角落脚边摊本书就能度过一个下午的那些时光,她心里就会平静下来。

她喜欢那种寂寞而自由的感觉,也只有在读书的时候她才能忽略身边无处不在的失落。纪想南在小学语文课上第一次学到失落这个词的时候,她一下明白了内心深处的某些感觉。妈妈给姐姐们买新衣服了,给弟弟买足球了,她什么都没有,弟弟考了九十分妈妈会奖了他一百块,她和弟弟一起过生日蛋糕上却只有弟弟的名字,她想买只新的文具盒却羞于开口,妈妈好面子,有时甚至会对不熟悉的人说她是亲戚家的小孩……

纪想南整个青春期都备受煎熬,一边为了母亲肉眼可见的偏心,一边为了自己无论怎么做都获得不了母亲的欢心而气恼,她自卑而敏感,渴望温暖,却总觉得触不可及。她冷漠又冷漠,装作毫不在意才能淡化某些愤怒。

那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离开,她迫不及待的要独立。纪想南书念的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大学的前两年她找各种借口不回家,也很少跟家里打电话。大三时爷爷病重,她躲不过,也不能躲。也是那时,除夕那天夜里她不经意间听到了爸妈的谈话,原来她不姓纪,她父母不详。老天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只是不怎么好笑。

跟着这个秘密一起被揭开的是她多年的心结,她和家里人不怎么像的长相,妈妈一直以来的疏远,一切都有了解释……

这之后纪想南却意外的轻松起来,顾爱莲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本身有什么问题,这个发现让她宛如重生。纪想南不想戳破秘密,也没想过要去找寻爹妈。二十多年了,她早就是纪家的孩子。从前她计较母亲不怎么喜欢她,现在回忆起来,顾妈妈已经很照顾她这个“外来人”。

心结打开后,纪想南找到了与家人相处的方式。她会每周给家人打电话,哪怕每次话都不多,她会寄江南特产给家人,会拿奖学金给长辈买些小礼物,不贵,但胜在心意。

那是纪想南最放松的两年,若没有那件事儿,她的日子该会一直这样……

她大四那年,爸爸拿出家里多年来辛苦攒下的四百万,又借了三百万去买荒漠边缘几千亩荒地。老纪挣钱不容易,每一笔都是真正的血汗钱。纪想南听到消息时极力反对,狠狠劝说过他。老纪坚持认为这是他的机会,三千亩棉花地外加两百亩核桃两百亩红枣地,三十年的承包权,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

纪想南听着蹊跷,还没细想,悲剧就发生了。签了合同之后,老纪才发现自己上了当。那些只表皮铺了一层薄薄土壤的沙质土地,春风一吹就露出了本来面貌,贫瘠的草都不愿意长,改良还不知要花多少年……

而给他搭线的大表姐夫温齐却升了职,纪家人这才反应过来,老纪是被自家亲戚给坑了,温齐需要钱升职,需要脱手那些烫手的荒地提政绩,纪家就成了他的垫脚石。然而事后诸葛亮是没有用的,两家撕破了脸,顾爱莲到温家连骂了半个月。

没多久,爸爸投资失败的事就被债主知道,急着要回三百万,并扬言要是不还钱就送老纪去坐牢。患难见真情,奶奶、大姐、二姐把积蓄都拿了出来,在老家的大姑也送了十几万的私房钱,然而落魄时,三百万凑起来又谈何容易。

那晚给爸爸打完电话,夜已经深了,纪想南坐在公司大楼前的台阶上哭了起来,为自己运气不好的老爹,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凭自己实习的那点工资,真的帮不了家里什么忙。那两天,又恰巧碰上谈了四年的男朋友简安跟她最好的朋友彭欢背着她玩劈腿这种烂事。所有讨厌的事情好像约好了一起爆发,压的她实在难受。

她和韩江源相遇的戏码很老掉牙,她心情不好大哭一场后喝了些酒,醉的不轻,回去时被路上的混混纠缠,他路过然后救了她。

在渣男贱女混蛋债主的刺激下,纪想南哭过之后选择了一种放肆的放纵,鬼使神差的,她睡了韩江源。和一个认识不到十个小时的男人滚床单绝不是纪想南人生规划里的一部分,但她没有后悔,她很累很冷,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但醒来她还是被自己吓到,早晨趁着韩江源还在熟睡,慌乱的开溜了。

纪想南从没想过韩江源会来找她,更没想过和他还会有后来。再次见面,他坦荡的给了她一张带着很多零的支票。那天她喝醉酒说的胡言乱语他全部听到了,也听懂了。她不知道他怎么找到了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这笔不清不楚的钱。韩江源比她直接,跟着她回了家,那之后开始很光明正大的光顾她的寒舍。

韩江源从不提那张支票,纪想南却不敢忘,她每个月都会往他的账户上打钱,她不想欠任何人。老纪问了很多次那笔救急钱的来处,她选择闭口不言。

纪想南拼命的工作、考证,往死里折腾自己,只要能加工资,她不介意工作的苦累。只是一边应付工作一边伺候韩江源,实在有些心力交瘁,好几次做到一半就睡着了,韩江源生了几次气后也就不爱找她,她落个清净。

上个月,纪想南朝那个账户里打完了最后一笔钱,而韩江源和一个楚姓的姑娘订了婚,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他们的新闻。纪想南看着报纸出了会儿神,把它揉烂了扔到垃圾箱里,当天晚上就搬了家。这样很好,他们谁也没有欠谁的,没有开始,就不用刻意结束。

昨天交接完最后的工作,纪想南订了飞伦敦的机票。

拎着箱子走在马路上,红绿灯交接的瞬间,一辆红色跑车飞奔而来。纪想南还没来得及惊讶,整个人就被撞到了空中,风景瞬间翻倒,她很快重重的跌落在地上,视线里只剩一片血红。

这就是她的一辈子了,漫长的二十八年,回忆起来却只有不多的片段。她一生所求不过片刻温暖,她计较过,豁达过,爱过也恨过。有些苦涩的滋味在弥留之际牢牢萦绕心间,她想如果有来生,她得多爱自己一点。

心脏在一阵剧烈的跳动后开始衰弱,她呼吸越来越弱,心电仪起伏了几次,滴滴两声后归于平静。黎明之前,纪宏民握着她的手睡的正熟,病房外有人静静的立着,纪想南临死前看见了来人的身影,不知为何,她确信那个男人是韩江源。

再见了,我最亲爱的。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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