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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每一次饯行,都是渐行渐远 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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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书佳想在这夜里透透气,推开窗门,却发现这城市里霾的天空根本无气可透,似乎连郁结于心的怨气,也比这空气澄透许多。扯上口罩,把想要倾吐的口封上,踏进远处迷霾的夜色。

双手插在长风衣的口袋里,这是她走路时喜欢的姿势,在深及衣摆的口袋,手可以寻找安全感般躲藏,也可以在这不小的空间内自由延展,这似乎就是方书佳想要找寻的状态。毕业三年,二十七的年纪,清稚的气色已一点点褪去,眼神却还不肯就范地闪着十六七的灵气。这时的她,走过耳边嘈杂,车贯如流,漠然滤过灯影霓霾出的那片灰白而非深黑的夜,仿佛走在一个自己隔离出的世界,这世界沿着脚下青石板的方向,延伸至模糊不清的远方。

鞋跟敲打石板,声响戛止。方书佳驻足立望,这是混沌的夜晚,这是夜晚的方书佳。

......

夜半迟眠,不敢酣睡,清浅的梦一步一晃,摇绕在四际,好像但凡梦境中的任何人碰触了什么物件,做梦的人便会一触即醒。无数片段穿过又穿回,支离破碎在不同年头里。明明独自漫步在两年前的摩塞尔河畔,水光摇曳、郁草葱明…可落日的余晖,却又似拉长了八年前的成双身影,泰山顶上,十指相扣,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偎着篝火取暖……蓦然前方,一袭米白色背影,只一看,便知是谁的轮廓,刚犹豫是否要开口,忽而一只鸽子飞过,洁白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蜡人儿。火光,摇曳泛出一间小教室…模糊却熟悉。移至窗口,里面的孩子都十七八岁的样子,一水儿的校服,青涩的面庞,只那身影还穿着刚刚那身米白色线衣,正坐在第五排靠窗的位置。

斜前方,方书佳惊异地看见了自己,十七岁的自己,蓝校服,马尾,冲他抿嘴一笑。梦里的心,刚刚宁静了这一瞬,忽又听得一声喊,刺破这难得的静:“方书佳!”十七岁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一齐寻声回头,讲台上出现了中学时的化学老师,她横眉一扫,冷目一张,一张脸竟和新来的编辑部总监挤成了一个样子。两个方书佳都吓低了头,只他还一如始终,在斜洒的阳光中明灿地笑着。只听总监那冰冷的声音,从化学老师的口中吐出字来:“马上就月底了,你的专栏到底什么时候交稿?!”

蓦地一下惊醒,初阳刺目。

在破霾而出的阳光中定定神,7点18分,方书佳结束最后一秒钟的赖床,爬床而起。说是最后一秒种,是因为方书佳曾做过精确的测算,在初来公司的那一个月里,她以九次迟到为代价,推算出从周一至周五最晚起床而不会迟到的点数。那就是周一到周四7点34分,周五提前为7点18分。起初因为刚入职便累犯迟到,孙部长很是怒了几次,直到方书佳交上她的第一篇稿子,他才少了些怒气,多了些笑颜。对于之后便很少迟到了的方书佳,孙部长更是认为自己教诲有方,恩威并施才使得这匹有些才气又难以驯服的小野马终不敢再犯,对她也格外关照了些。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月前,孙部长突然外调,职位空缺。就在大家纷纷猜测方书佳此番定能接任部长一职时,公司却临时派分管市场的销售总监直接兼管她所在的编辑二部,似乎短期内也并没有任命新部长的意思,这使得整个编辑中心上下疑声不断。

方书佳对此倒并不挂怀,本就是依着自己的兴趣,寻了这份儿工作,得部长、总编赏识,屡屡破格批准她按自己的性子挖掘些新点子,还在二部编稿的《曷月》杂志里为她开辟文化专栏,写自己所见闻,抒自己所悟察,而她的编稿也往往是读者反应最好、收到回稿最多的,这让她觉得自己每天的生活是有那么点儿意义,也有那么点儿意思的,对方书佳来说,这样就算挺好。

然而这位新来的苏总监,似乎却并不在意编稿本身能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内涵,对她而言,销售量就是编辑们的指挥棒。虽说她倒是还保留了方书佳的《曷月》专栏,但在到任的第三天,便要求其改文化题材为都市话题,所有内容都需迎合读者,而这接下来的第一期,便是讨论时下最流行的“相亲话题”。比如:“怎样打扮才能在初次见面就给相亲对象留下深刻印象?”、“如何快速判别相亲对象的财富指数?”、“相亲时的几大忌讳”等。在她看来,只有这些卷人眼球,又具实用性的指导,才能正中读者下怀,使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掏出自己的腰包。可方书佳不禁要想:如若这些所谓的指导真的有用,那眼前这位37岁的女总监,为何至今…还未嫁得出去?

套裙、马尾、粲然一笑。方书佳把昨夜独自散步时的混沌不安、梦里的一瞬宁静以及惊魂落寞,连同利落的马尾辫子一齐甩在脑后,推门走进白日里涌动的的人群车流……

她随时准备着走进每一条宽阔或窄小的街道,跨过每一个没有指示牌的路口,永远扑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在寻找着什么,待到觉得找到一丝光亮时,她的眼睛便会闪出比这光亮更明耀万倍的神采,然后循着光亮…去毅然冲出个明明白白的前路来。

人声渐起,鸟雀车鸣。方书佳快步穿梭在人群里,这是这城市里难得的一个朗日,这是白天的方书佳。

和同事打过招呼,便开始码字排版,一上午未见到总监,甚是庆幸。午饭过后,方书佳约了下午茶。作为编稿人,这份工作在时间上还是有一点自由的。

“说到饮食习惯,我还得多啰嗦几句。我不吃豆制品、不吃奶制品、不吃菌类、不吃爬行类动物、不吃两栖类动物,也不吃酱。”

方书佳抬眸,更认真地看了看眼前这位带着厚厚四方黑框眼镜的男人,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这是她近一个半月以来的第6位相亲对象。

“不吃奶制品和豆制品,是因为它们是惰性食物,吃了之后人会变懒;不吃菌类,是因为菌类里面没有蛋白质、没有糖分、没有热量,所以无论吃多少也吃不饱;不吃爬行类和两栖类动物,是因为它们在远古传说里都是有神灵意义的动物;而不吃酱嘛…...”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是因为,我不喜欢酱的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方书佳正一边品着咖啡,一边仔细琢磨着这些个头头是道的话,蓦地听到最后一句,差点儿一口喷出未及吞咽的Espresso。

“方小姐,您没事吧?”对方扶着镜框问。

“哦”,方书佳极力忍下已涌至眼角的笑意:“没事,没事没事,韩博士果然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我正想着要把您这几句...当作科普知识...给记下来呢!”她说着翻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快速摘录下刚刚那几句。

“方小姐出来相亲还做笔记,这种随时学习的态度我非常欣赏啊,这可是现在的大学生们最缺乏的素质!其实...我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见解,也很独到,希望可以和方小姐探讨一二。”

在某一瞬间,方书佳似乎错愕了一下。大概是在…他说自己的其他见解“也很独到”的时候吧……不过既然对方笃定得没有一丝尴尬,方书佳便也求之不得似的点头,重新打开了笔记本,这倒让对方很是有些得意。

“我们就拿这相亲来说吧,通过相亲而结婚,这种因为某种原因而在一起的婚姻,是最容易破裂的......”

“原来,韩博士也是位重情之人,也觉得相亲太过于形式,不如自然相爱来得情深?”

“不,无论是相亲,还是自由相爱,都是因为某种原因而结合的,是我选择你,你选择我的结果,那未来就很有可能因为后悔自己的选择而导致破裂。可是,如果在这之中,没有人能够有理由后悔,比如...古代的媒妁之言,我在结婚之前,并不知道对方是谁,根本就不是我的选择,那我又怎么会后悔呢?没有任何原因的结婚,也便没有任何原因离婚了......”

此刻的方书佳,脑子进入了打转状态。心想这人懂得也算不少…惰性食物,吃了变懒?菌类食物,不含蛋白质?......呵,自己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可惜这一套套、一条条搜寻或臆想出的理论…若说前一段的匪夷所思还仅仅是因为懂得太多,水满则溢,那么这后一段的独辟蹊径...就真让人怀疑是不是科研压力太大,只好殚精竭虑地故作创新了......“敢问韩先生,您的意思是说,在自由恋爱和媒妁之言中,您倒更愿意选后者了?”

“可以这么说吧,这样...我就没有后悔的理由了,也可以省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纠结。”

“那如果...您真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结了婚,倘若日子过得并不美满…是,这姑娘确实不是您自己的选择,可这媒妁之言...您痛苦的源头,不也是您自己选的吗?”

面对对方突然的无措,方书佳还想追问一句:“一段一开始就想着会不会后悔的感情,哦不,在这里就只剩下“婚姻”了,一段还没迈入就想着要后悔的婚姻.......难道还愁之后没有后悔的理由吗?”可她并没有问出来,初次见面,礼貌还是要有的。

她只是默默补了一句:“人总是逃不掉选择的。”像是说给对方,也似说给自己。

相亲结束后,穿过马路去对面搭车,中央广场的大屏幕上正播着《新闻天下汇》,女主播一袭白色西装裙,面若湖水般清冷,短发齐耳,柳眉樱口,字正腔圆。方书佳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也快播完了,便停下来,微笑着看了一会儿。果然,女主播清冽的声音响起:“节目最后为您播报国际天气。”方书佳等着听完了波士顿的天气,便冲屏幕里的那主播一眨眼睛,狡黠地丢了句:“Seeyoul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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