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却委实不易回答，伊诺尔当即想起自己身世起来。他自幼与郦希诚便是沧浪派收养的孤儿，不过自己是不记事起便在沧浪派生活，山中一草一木皆是极为熟悉，又天性彬彬有礼，颇得师祖与师父喜欢。郦希诚却不一样，伊诺尔十四岁时他才被吕师叔收留做了弟子，也是孤儿，至今才来到沧浪派七年光景，算是同辈中排名较末的了。他与郦希诚极能说得上话，有时郦希诚问他：“若你我不能来至沧浪派，恐在世间怕是做了流民的了？”此问在伊诺尔脑海里历历可见，也说不上认同或者不认同，只是觉得好像一只大锤子捶在胸口一般气闷，当即竟是怔怔不能作答。想起此言，又听见马道长问及宣州的摩尼教流民一事，登时脑海里种种念头交织在一起：是啊！我若不被师父收养，或者也会被宣州的摩尼教鼓动的么？！想至此处，脸上青红不定，连喘息都觉得无比沉重起来，更是无一言可答的了。
此时却见周再康稳稳将酒樽仔细放下，似乎在小心安置一件易碎的琉璃盏似的，将那脖颈忽而一伸，掠了一眼伊诺尔，心中有数，这才笑吟吟转头对马九衡道：“马道长心系苍生，所问甚深，非有大阅历大人生者恐不能相答。小子不敏，也略有思想。此时却斗胆与马前辈盘桓一二。”辞意甚是谦卑，眼神却有着惯有的谙熟与不屑轻轻闪烁。
马道长笑道：“朝闻道，夕可斯。愿闻高见！”
周再康举目熟视马九衡，才缓缓道：“我沧浪派虽居一隅，未称得上规模宏大，然孜孜务在济民，却丝毫不甘居人后。贵派系出全真，初祖重阳真人那自是不必说，念在行善，志在济民，可惜时运未齐，而置身于弘道伟业。尊师郝真人与诸师叔伯等，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侠中翘楚，四海之内闻名莫不赞叹再四，连师祖毛掌门都竖起大拇指称赞全真诸派，常戒我等见贤思齐，宁不教人未见而仰慕何及也！”
马九衡仰头一笑，道：“我派果如贤弟言，何德以当。不敢不敢！”
周再康呷了口酒，又道：“师祖毛掌门念苍生久困兵戈，常躬亲行善，师父师叔们皆望风影从，每每收留贫苦孤儿入得门来，悉心教化，盼日后堪为侠义栋梁。这眼前的伊师弟便是楷模，说来他身世倒是令人垂怜……”说到此处又看了一眼伊诺尔，似乎在等他续话。
伊诺尔如何不知，因红着脸道：“不怕道长笑话，小子自幼父母双亡，若不得师父收留，恐不知今日何处栖身也！”说罢竟是眼圈也带了红了。
马九衡一旁听得动容，周再康也敛了老成之态，心内却想：你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
周再康接着道：“济民之心，不论何派，但有侠义风骨，皆是争先恐后，耻居人下，我沧浪派也是如此。奈何海内分裂，天命未一而正朔有三。耕织百姓苦于赋税，佃户不堪官家括地，尽成流民。若逢风吹，尽成暴民，是以民生未安而侈谈盛世，仓廪不实而莫怨刁民。幸逢明主，我辈粗立，当思侠义以除暴，慈悲以利民。此毛师祖所常教导，我等之良训也。”
马九衡听至此处，反问道：“那摩尼教在宣州聚民作乱，虽不在大金所辖，也是一一当诛的了？”
周再康摆手道：“不然，此所谓宋庭无道，王德凋零不能惠民。此种作乱在宋地越多越好，我大金便可伺机一统天下的了！”
马九衡听了不语，又一面问伊诺尔道：“你认为宣州摩尼教的事，该怎生办呢？”
伊诺尔思忖许久才道：“虽非金民，却一样可怜。生而无路，反则尽死，宁不哀哉！”
马九衡低声道：“不满二位说，贫道此行正是为了前去宣州要办此事！”
周再康将筷子停下，瞪圆了眼睛诧异道：“你与尊师郝真人常在磁州、真定一带行化，去宋庭的地盘做甚？”
马九衡微笑道：“那宣州摩尼教只是一个分支，其势力在河北一代也有枝枝叶叶，一时也说不尽。家师得悉宣州又将举事，故派我前去劝化，莫要误了生民。”
周再康奇道：“莫非马道长与那摩尼分支的首领有关系不成？”
马九衡点头道：“虽是故交，却也几年不曾再见过。此番成与不成，当是两说，不过尽人事而已！”说罢举樽与二人又饮。
周再康摇摇头，道：“听说那头目是西京大同府派遣过去的，师祖此次派我师弟郦希诚会和铁槎山的王真人一起去大同府查访，不知是否为了此事。”
马九衡惊道：“什么？王师伯去了大同府？”
周再康道：“是啊！王真人一贯独来独往，不喜欢拉帮结派。此次去大同之前却先到我沧浪山拜会，说什么须要倚借我沧浪派的威名才好成功。师祖爷爷心里不太愿意，但又不好驳了真人的话，所以单单派郦希诚一个小子跟着王真人去办事了。不知道郦希诚那个小子能成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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