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生兴奋地骑着脚踏车返回和谐小区。果不其然，他的公务员考试异常顺利，不仅笔试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还收到了通知明天就能优先去某单位面试，据说还是副局长亲自做面试官。在报考该局的千军万马之中，才疏学浅的他竟能脱颖而出，得出领导的赏识，这种好事光想想就让他热血沸腾得快要人间蒸发。
记得还在考完笔试的时候，他第一个走出考场，对步履踉跄、无比激动地迎上来的大哥自信地宣布，某局今年要招的三个公务员里面肯定有他。大哥听说宇生在答卷过程中自我感觉良好，还第一个交了卷，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线，裂嘴笑着说待会儿定要叫嫂子杀个鸡，炒几个好菜，给宇生好好庆祝庆祝，享受一下“一人得道，鸡‘菜’升天”的滋味。
回家途中，宇生自豪地告诉大哥，所有的题目他都做得相当顺畅，尤其是最后关于廉政问题的那道论述题，他以本地几个单位的官员腐败现象为例子，提出了不少富有建设性的反腐倡廉建议，自认为都很发人深省，极具操作性。
“啥啥？”大哥面露骇然之色，“你你你……你竟然写这些东西，看来这次鸡飞不起了。”
当得知宇生所列举的例子中还包括了他要报考的单位时，大哥已经开始擦冷汗：“这回菜也不香了。”
大哥的担心着实让宇生不安了好一阵。他不由得暗暗忐忑起来，自己大学毕业都好几年了，处处碰壁，工作至今未有着落，倘若此次考公务员又不成功，那他的境况之悲惨当真堪比古代老年中举而疯癫的范进。
好在事与愿违，他的忧虑似乎是多余的——不久后他就收到了面试的电话。据说是新一届国家领导人上台，喊出了很多口号，其中就包括反腐倡廉，地方的官员也跟着喊，宇生的卷子被阅卷老师反复讨论和研究，大家都感到事态不小，最后把卷子呈了上去。消息不胫而走，后来连县长也知道有一个考生在公务员考试中对本县的反腐工作提出了“具体而富有建设性的建议”。宇生所要报考的某局副局长获知此事后，在会议上拍胸膛对县长表示要重用这个人才，以彰显该局响应上级号召、全力建设廉政工作的决心。然后，县长也向市长彰显了类似的决心。
宇生满面红光地回到小区楼下，抬头看了一眼大楼顶上那两个金碧辉煌的大字：“和谐”，顿感如临天堂，新时代的气息扑面如来。他哼着曲子，飘然迈步进去。
大哥不在。大嫂一边炒菜一边对宇生唠叨：“你啊，去见副局长的时候记得要懂规矩，在副局长面前要喊他‘局长’，这样领导听上去会舒服。还有，如果领导不问，不要急着说出你的意见，先听领导怎么说，附和一番，然后才委婉地表达你的想法……”
“我记得了，大嫂，这话你都说了九十遍了。”在低头狼吞虎咽的宇生摆了摆拿着筷子的手。然后匆匆扒完饭，穿上皮鞋就要出门。
“唉，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大嫂追出来叮嘱道，“我不是怕你因小失大吗，你太老实了，记住跟领导相处有无真才实学是一回事，但一定要讲究技巧……”
“得了得了。”宇生狂奔而去。
下午，约定的时间中。宇生在副局长的办公室外徘徊了一会儿，才迟疑着敲了敲门。方才他在楼下看到，这幢赶在新领袖上任前建成的办公大厦外表装修得非常普通，墙上的瓷砖在市区的民居中随处可见，停在下面的公务车辆也只是新购的几辆国产的中华、长安、吉利、奇瑞豪华车型而已。
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些奥迪和雷克萨斯哪里去了？宇生不禁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请进。”办公室里传出一个宽和的声音。
宇生轻轻地推开门。
“啊！”一踏足副所长的办公室，宇生就差点惊呼出声。副所长办公室的面积竟有将近四十平方，比他家一厅两房的套间似乎还要宽阔一些。办公室内流光溢彩，赫然是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四面墙壁上都挂有巨幅世界名画的赝品，被朦胧的壁灯照耀着，呈现出如梦似幻的景象。办公桌的对面，矗立着一排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中外名酒和古董。落地窗和铁门的旁边各摆放着一盘进口的发财树。天花板的中央位置，悬着一盏欧式的烛台吊灯，正在向办公室内透发出璀璨刺眼的亮光。
宇生惊愕万分，原来刚才他真的产生了错觉，这副局长的办公室内别有洞天呢。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低，一位中年胖子身穿厚厚的西装，坐在大大的办公桌后详端着宇生。
怪事，怎么中国的官员都有孕妇般的肚腩呢。宇生在心里嘀咕着对副局长的第一印象，向其走近去，泛起礼貌的微笑：“副局……阿不，局长好。”
好险，差点叫多了一个字。宇生暗暗为自己捏汗。
“你就是那个宇生？”副局长每说一句话，脸上的肉就会晃动几下。他似乎非常疲惫，也不起身跟宇生握手，就那样懒洋洋地躺在转动椅子上。
“是的，局长，我特意做好了准备，现在来接受局长大人的考核。”宇生谨记大哥和大嫂的交代，力求每句话都拿捏到位而又惜字如金。
“嗯，”副局长的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挪了挪肥大的身躯，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瞄了一眼，“你的资料我看过了。国家本科大学毕业，年少早慧，上进心强，思想独立，很好，很好！”局长把“很好”两个字着重强调了一遍。
“局长过奖了。”宇生按照事先想好的台词应付起来。
“每个领袖上任的时候都会喊一些口号，”副局长盯着宇生的资料，继续说，“你在这次考试中勇气可嘉，对本县搞好廉政工作提出了很多具体而富有建设性的建议，响应了新一届国家领袖的口号，这些建议都很发人深省，极具可行性。经县里研究，一致认为这个新人很有潜力，决定委派我亲自面试你，如果通过考核，就聘你本局的公务员，以示本县贯彻党和国家关于反腐倡廉工作指令的决心。”
“谢谢局长。”
副局长拿出一支香烟含在嘴里，见到宇生还在愣愣地看着他的鼻子，禁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是宇生从大嫂那里学来的礼仪动作之一。与别人谈话时，如果始终看着对方的眼睛，难免会令双方尴尬，若对方是**或者上级，自己还可能会感到紧张。如果望向其他地方的话，又显得不礼貌，不够尊重对方。因此宇生大嫂觉得，与人对话时望着对方的鼻子是个折中的方法，这样既做到了礼貌又可避免尴尬。基于此，进门之后宇生就一直在盯着副局长的鼻子看。
副局长皱着眉头，自己点燃了香烟，长长地吞吐了一口，然后向宇生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假如局长要去主持召开一次关于廉政工作的会议，与会的除了本局的工作人员，还有县长以及一批重要的企业领导在场。让你给局长写一篇会议讲话稿，你怎样写？”
这种日常工作对于饱读公务员指南秘籍的宇生来说最熟悉不过了，当下他便按书上介绍的套路脱口答道：“我想，既然有上级在场，那就首先要给讲话稿起一个震撼性和感召力的题目，例如《齐心协力为把我县建设成为清明、廉政的城市而奋斗》等等。然后是称呼，需要囊括所有与会人员，按级别排列好，一个也不能遗漏：尊敬的××县长、各位来宾、各位同志：大家好……”宇生在背诵这些句子的时候，心中感叹道：“其实统称与会的所有人为各位同志，接着直接开始正文，不更加简洁明了？”
“正文分为三部分，首先是局长要向与会的领导和嘉宾客套一番，措辞为：请允许我介绍今天来参加会议的嘉宾，他们分别是×××（职务+姓名），×××（职务+姓名）（这过程需注意停顿，留足够的时间给大家鼓掌）。我瑾代表本局党政领导班子对你们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相信有你们的强大加盟，本县的反腐工作定会取得喜人的成就……”
宇生如数家珍，口若悬河，套着格式一口气把一篇完整的演讲稿背了下来。听得副局长官颜大悦，他眯缝着满是肉的眼窝补充道：“对了，不过还须加入一些本局的实际情况，以表明本局在这项工作上的努力。比如你可以介绍本局为了响应中央和县里的号召，已经身先士卒行动了起来，把公务车全部由进口车统一换成了国产车，采取了实际行动来杜绝贪腐现象的发生。当然，这种努力点到即可，不能在上级面前过多吹嘘自己的功劳……”
当冗繁的考核结束后，宇生精疲力倦地走出了该局的办公大厦。长篇大论之后，副局长终究还是以“工作经验有待增加”为由婉拒了他，只是将他推荐给该局下属的一个所级单位。不过副局长也非常诚挚地邀请宇生担任该局推行廉政工作的发言人，负责接待媒体和上级有关部门的专访。
宇生转身下楼的时候，又在盘算着改天去所里面试的台词了。不过，下次面试的情况如何，会不会再次失败？鬼知道呢。或许有些深度的内幕连鬼也知道不了，因为操纵这一切的人都很善于搞鬼，连鬼都被他们搞糊涂了。
来到院子里，恰遇该局下班，工作人员纷纷坐进他们的“中华”、“长安”，蜂拥着绝尘而去。不知为何，宇生想起了以前自学到的一句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