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唳轻轻咳嗽两声,自己先跨进客栈大门,陈秋旭紧随其后,拽着他的袖子跟着进去了。
纪离笙却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散步似的提起葫芦给自己灌着醉花阴。
“萧默……这药效……”江鹤唳听见纪离笙咕嘟咕嘟仰着脖子灌酒的声音,不禁开口道,“依本座之见,你回头还是叫济怀改个方子。”
齐仲民的法子虽好,却到底也是百年前的产物了。这才喝了不少,怎么又撑不住了呢?若非他那个葫芦内有乾坤,只怕在身边带个缸都不顶用。
谁不知杏林春手齐仲民是个医痴,这百年光景对纪离笙病情的研究不可能没半点进展。
济怀是云巅八杰中最小的那一个,却也是最不可或缺的那一个,正是有他变态般的医术做支撑,他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萧默居士纪离笙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把葫芦系回腰间,一甩拂尘跨过门槛,“行了别在这婆婆妈妈的了,走,进去谈判。”
江鹤唳叹了一声,腰间寒光一闪,风声瞬时而出,肃杀的剑气和冷寂的仙力席卷客栈每一个角落。
先兵,才更好礼。这样才能让对方冷静下来好好听他说话不是?
江鹤唳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没有刻意放出威压,然他修为着实太高,便是如此也不是那些区区鬼物所能抵挡的。
血色浓雾冲天而起,其中怨气却在江鹤唳的强势威压下渐渐平和下来。血雾分做多缕,客栈里顿时“人头攒动”。
这不是一只鬼物,而是众多怨憎的集合。
女子占了绝大多数,这其中又以十一二岁的孩童居多。
年龄小的甚至不足八岁,像根瘦瘦小小的豆芽菜一样缩在墙角,怯怯地望着江鹤唳。
而那些稍大些的魂灵,本该是眼窝的地方却只有黑漆漆的空洞,看不见半点神采。
江鹤唳沉默了,这就是玄门上报给他的所谓“太平盛世”,这就是他们云巅英杰会所追求的“安居乐业”。
沉默慢慢在空气里蔓延,有的亡灵冷眼相待,有的则瑟瑟发抖。
竟没有一个,主动来向他寻求救赎,没有一个,找他讨一个解脱。
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你是人类的道君,你是修士的君上,你是天下第一道宗的宗主,你,降妖除魔。
而我们,只是那挤在你对立面遥遥相望,隔岸幽幽叹息的可怜的可悲的可恨的亡灵。
你庇佑苍生,却无论如何也不该轮到我们这般微不足道的已经死去的魂灵。
道长如果不抓鬼,那还能称作道长吗?
江鹤唳太过沉重的威压,早已经将他们拼死一搏的勇气击垮,唯剩一愿,等死罢了。
风声在江鹤唳身周盘旋,审判的利刃悬在头顶迟迟没有落下。
良久后,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双臂环抱着婴儿,终于下定决心颤抖着走到江鹤唳面前,缓缓低头垂眸,屈膝跪下。
江鹤唳没有阻拦,他受了她的礼,就代表接受她的委托,他近乎飞絮宛若汀泉一样的嗓音,温柔地像是兄长关切爱护般的目光给了姑娘极大的鼓舞。
“起来罢”,江鹤唳分出一道仙力扶起姑娘,柔和道,“我会与你做主。”
“君上……”,女子不敢抬头,站起身来耷拉着脑袋,极小声道,“那些人…不是我们杀的……”
“道君明鉴!”,出言的是一个二十上下弱冠之年的男子,他愤慨地走到女子身边,与之对视一眼,便也收敛了气势低头讷讷道,“他们是死于自己的贪欲。”
余下亡灵一并垂头,麻木的神情似有一丝松动。江鹤唳此人确与旁的修士不同,竟也会问他们这样的秽物是否有什么冤情。
难道不应该都是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是鬼怪便要干脆利落一剑斩之而后快吗?
江鹤唳不一样,在他的眼里,只要有神智能交流,就该是受他庇佑的。
天行有常,万物生灵存在即是合理,他承天道意志泽被众生,自是不会有偏颇。
“怎么个自食恶果法?”江鹤唳将一只手搁于褐红桌面,屈指轻轻敲了敲,很简单的动作,也并没有什么实际含义,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怒自威,他轻笑,“总不会是自己倒霉,遭了天打雷劈。”
众亡灵相视片刻,身形渐渐虚化,又变作漫天血雾,这雾气由血色逐渐转为奶汤般浓郁的纯白,空灵的嗓音在其中若隐若现,却是道,“君上不若自行体会一番。”
江鹤唳嗤笑一声,这说得客气,不就是想看看合他们之力究竟能不能奈何自己,若能自是不必多说,不能……
不能也有个求他宽恕不要降罪的理由嘛,只是让他“切身体会”不是?
浓雾散去,面前的场景已经变了,这不是徐家镇的客栈,是苍梧山上经年不变的金黄。
漫山花溪,仙鹤齐飞,半透明的彩蝶穿过他的身躯,霎时又出现在梧桐树边。
江鹤唳不由怔神,他顺着彩蝶飞来的方向,看到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人。
“雁行”,少年比他大不了多少,却总是一副兄长的口气,他冲着他招招手,“你来。”
江鹤唳愣神片刻,忽然想起来今日该是老宗主讲道的日子。
“发什么呆呢?”景云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等他看过来便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为兄这法术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