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山脉的人还是知道的,龙母是有抗争的本钱的,而且相当有本钱。
她是全镇唯一上过女子中学的女人。
如今县中学的校长,有几个女教师,是她当年的同学。
城都省那边,她也是有关系的。
还有在京城,也有能帮她说两句话的人。
不过,她把这些关系暂时断了,一个人在人世间饱受煎熬。
她不想找他们,是因为生不逢时,是因为出身不好,是因为她爸是当时的万家团员烤酒作坊的老板,她算剥削阶级的女儿。
在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她不应该有个体面的工作,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以在当年一个初中学毕业的人,就算知识分子的岁月,以龙母女子中学毕业的学历,不要说像其它同学当个小学教师,到机关当个文职人员。
至少可以坐在咖啡屋中,品一杯咖啡,听一段音乐。
那种悠闲的舒适人生,龙母还是够格的。
龙母的祖上,的的确确是开作坊的,不过不是靠剥削压榨劳动人民血汗来的,是他们万氏家族,从湖广填川时,就一代又一代的祖先,辛勤劳作积攒下来的。
只不过到了她父亲那代,把生意做大了吧了。
龙母家的作坊,叫万家团圆,一个一听名字,就喜庆的烤酒作坊。
万家团圆烤的酒,品种繁多,但最出名的还是糯米酒,就是传说的琼浆玉液。
在龙门山脉,堪称一绝。
甭管今天那些装大哥的人,喝什么茅?品什么液?嗨什么老窖酒?
那些酒虽然无限荣光,但万家团圆的作坊,那窖中的炉火,是烧了整整四百年的,所以酒味的芬香,是可以飘到月宫的。
如今电视上广告词吹:月儿明,月儿亮,月光照在酒瓶上。什么酒好得没法说,不喝硬是睡不着,酒香飘到月宫里,嫦娥闻到好欢喜。
嫦娥姑娘下凡来,硬要和我喝一台,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脸上红霞飞。
嫦娥逮到不松手,为了永远喝此酒,干脆结婚不要走。
山里人真不信那些酒,认为是猫尿。
因为他们就见过簸箕那么大的天,不知道这是好酒,更没喝过。
但这些酒在他们的认知里,比起万家团圆的琼浆玉液——糯米酒,简直就是小弟弟呢。
有些时候,连给糯米酒提鞋都不配。
这真不是吹牛。
这么说吧,在龙门山脉,周遭百里十八镇三十六乡七十二个家族,凡是有房冒烟的人家,每到过年逢节,都会到万家团圆作坊来,灌一壶琼浆玉液——糯米老酒。
才能标志着日子过得滋润无比,家财长长久久,家族兴旺发达……
喝不上琼浆玉液——糯米酒的家庭,就是穿上长衫,也没脸在路上走。
甚至连棵歪脖子树,都不给他们上吊的机会。
那种无与伦比的奢侈,是只能会意不可言传的贵族风格。
只是后来,时代变迁,万家团圆烤酒作坊,成了时代的牺牲品,让当地贫协组织没收了。
龙傻儿的外爷,万家团圆烤酒作坊的万老板,站在已经不是自家产业的空场上,泪如泉涌,向天大喊三声,觉得无脸再见九泉之下的先人,跳了河,了却了无奈而又冲动的生命。
万老板死了,没了斗争对象,阶级斗争怎么搞下去?
龙傻儿的外婆,自然当选上了地主婆,也成了贫农们批斗的对象,在山边搭了个茅屋,聊以为生。
万家团圆作坊就这样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县酒厂的生产基地,与龙母的万氏家族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而与龙母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却比龙母过得好。
因万老板悟懂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奥妙,早让孩子们都走出了龙门山脉,去城都省读书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