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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生活之诗(1 / 2)

我蜷着双脚坐在沙发上,把我从公司搜刮的饼干和绿茶还有那台笔记本电脑摆在茶几上。前辈小明聚精会神的在游戏里沉溺,一边游玩,一边自然而然的拆开那包公司带回来的柠檬夹心饼干,一口一个。直到最后一片饼干送入了他的嘴里,巴扎两下后,这个世界便和他再也没有关系。

我以为他会留意我像摊开战利品一样摆在茶几上的东西,他也许看见公司那台他隔三差五拍着马屁的马老板笔记本电脑会好奇的问我关于公司里的遭遇,但是他并没有多看一眼。而我则是在一旁,无奈的,语气平静的轻描淡写我今天的遭遇,从那两只善良的流浪狗,到遇见的路人,再到公司的电话还有防控警报,以及我闭上眼睛都会害怕想起的瞎子的模样。

我不期待能够得到他的回复,奢望他的点头回应,我只是单纯的想要诉说,单纯的想要找人倾听。

我甚至想要大声的咆哮,我想打开窗户,把脑袋伸出去,然后对着这个混蛋城市大声的咒骂。

然而,我就像一个懦夫一样,安静的蜷缩着双脚,陷在这个廉价的布艺沙发里,看着他聚精会神的侧脸,述说着我的遭遇。

他就像橱窗里的塑料模特,或者一棵长在我坐着的沙发上的树。又或者是一块横在宿舍的大厅里的石头。

但是对着一个人模说话,强过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疫情袭击了三山城,那么独自一个人居家隔离的也大有人在,我很好奇,这些一个人独处的是怎么挺过来的,假如电话和手机,以及电脑的网络都暂时关闭,电视收音机也没有任何内容,那么一个人究竟该怎么挺过疫情结束的那一天。

我要如何才能感觉到我不是一个人,而是还有一个伴。是的,我能够感觉到他是个人的时候,也就只有当他把我舍不得吃的最后一个夹心饼干吞进嘴巴的时候。

“前辈,我想回家了,我想我的父母,很想很想。。。”

我嘟嘟囔囔的开口说着,虽然我一直小心的不去触碰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尽量不提起父母,家庭这样的词汇。但是我知道,任何事情总会被时间抹去,如果这个时间需要一个长度,那么我希望在这个城市还没有完全陷入绝望的时候,缩短它的长度。如果他听见我的话能想起自己的父母,那么他会悲伤,会愤怒,会难过,那么他就可以作为一个人,有着常人的七情六欲,而不是把自己封锁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因为真实的世界远比游戏的来得更加可怕。

因为在游戏里你可以重来,但是现实中不行。

我不相信他真的成了一个废物,我也不相信我印象中的前辈小明会如此无动于衷,他只是在隐藏自己,等待一个时机。

而我应该如何唤醒他,从虚拟的世界里回归到现实,从隐藏在内心深处那个我熟悉的戏精前辈,那个大大咧咧并且自大的他,拉回到这间宿舍。

在许久沉默的注视他的游戏画面后,我从沙发上站起身,立在他的一侧,俯视着他一头乱蓬蓬未经打理的乱发。

如果有什么最快的方法能够让一个人立即清醒过来,那无非就是打醒或者激怒他。

这是我现在所能想起的办法。

我立在一侧,耳朵里听着游戏机里传来的激烈的枪战,脑海里不断的盘旋着两个方案:第一:我拔掉电源,让他从虚拟的游戏中回归现实。第二,揍他一拳,让他感受到这个社会的险恶。

但是回望我二十几年来的人生道路,除了小时候有记忆的时候过家家打过架,就再也没有任何经验了。家里的父母又是为人师表的存在,从小对我循循教诲,都说老师的孩子最难教,但是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大学,我一直都是一个没有人注意的存在,性格平庸温和,因此也没有打人或者被打的经验。我能想到的只有电视或者电影上的桥段,因此我握紧的拳头,也不知道该打脸还是打他身体的哪个部位比较有效。

“前辈,别玩了。”我还是试着开口劝导:“我知道你伤心,但是外面现在已经变了,我们更应该好好的想想。。。怎么活下来。”

我就知道不会有任何的回应,终于,我颤抖的拳头做出了决定,我朝前跨了几步,拔掉了电视机插头,瞬间宿舍安静了下来,我转过身面对着他,期待看见他一脸愤怒的表情,然后对着我咆哮,哪怕说几句脏话,都可以。

前辈放下了遥控手柄,他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关闭的电视屏幕。他甚至都没有仰头看着站在边上的我,也没有直视我一脸期待的等候着他的怒火。

他站起身子,插上了电源,打开了电视,动作干净利落。画面上依然显示着他的游戏进度,是的,我拔错了,我应该拔掉游戏机电源,而不是电视电源。

我干脆弯下腰把整个插座的电源拔了下来,如此,电视机,游戏机全部都当机了。

然后我立直身子,正准备挑衅的看着他,迎接他满腔怒火的眼神。

然而,我迎来的却是一个冰冷的拳头,在我不知道揍人应该是揍脸还是肚子,还是其它什么部位的时候,这记拳头落在了我的左侧脸颊上。

我很狼狈,因为我没有反应过来,右脚一个趔趄的撞到了玻璃茶几上,这一拐,就倒在了宿舍的大厅地板上。

我的模样一定很可笑,就像一个娘炮捂住了左侧的脸颊,抬头望着那张我期待已久愤怒的脸庞。前辈俯视着我,他一手握着手柄,一手握紧自己的拳头,他的目光紧紧的锁定着自己拳头,如果要来一个配音, 那么这个场景正好适用:“不要逼我打你。”

我仰卧在宿舍的地板上,一手撑着玻璃茶几,一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脸颊,仰望着一手拿着手柄,一边看着自己拳头的前辈小明。电视机上的游戏屏幕传来了沉重的叫喊还有悲壮的配乐,在这个空隙,我的眼球朝着电视机瞟去,屏幕上出现了一句英文,一个厚重的男低音惨烈的传来:GAME OVER

原来吃了一记拳头的感觉不是疼痛,而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无边无际的失落。

我爬了起来,把我人生当中重要的一个回礼也送给了前辈小明,他教会了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拳,应该朝脸打,同时也告诫我,在我做出两个选择,是要揍醒他还是拔掉电源的时候,我就应该好不犹豫的先下手为强。

我几乎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朝着还在盯着自己拳头看的前辈小明狠狠的一拳。

他歪着脑袋承受了礼尚往来。

“你这个废物!”我忍着疼痛狠狠的骂着:“你就是个废物!”

我期待着他满腔怒火的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看着我,然后青筋咆哮的喊着:我不是废物。接着他突然清醒过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把藏在身体里所有的悲愤全部倾泻而空,然后用红着眼眶的眼睛盯着我,告诉我:“谢谢你,一拳把我打醒。”

我想。。。我一定是崩溃了,或者是疯了,才会用这个办法来激起他求生的欲望。

再想。。。更多的原因一定是自己,在疫情来袭后,无助和孤独成就了我的被虐倾向,让我一厢情愿的认为,作为同伴,就该担起互相拯救的责任,哪怕是心灵上的缺陷,也该积极介入,而不是放任消极。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并不是真的有迹可循。

总之,我只记得前辈小明的拳头如同雨滴一般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真的感谢他,后来的所有拳头都不打脸,直到我被打趴在地上,蜷缩着身子。

他拭起了游戏机,重新调整了电视画面,缓缓的坐在了沙发上,他喘了几口气,看了我一眼,然后他进入了游戏界面。

我蜷缩在地上看着他,他沉溺于厮杀中无法自拔,他已经换成了一个人,我所认识的前辈小明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认识这个坐在沙发上的人,他如果是感染者。。。我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他。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狼狈的从地板上爬起来,又如何狼狈的从地板走到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淤发紫一块。

我就像一个自认为是神的人被拽下了神坛,内心也被抽空得一干二净,而且正在不断的朝着深渊坠落。

我回到房间坐在床沿,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渐渐浓郁的夜色,我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就像那天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失去父母的前辈小明也这样坐在房间的床头,而今,我保持着和他之前一样的姿势,我的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过了凌晨12点,父母将会离开海上市的老宅,而他们的去向,我将无法知道。

那紧急的空袭警报再次急促的响起,在这个无边无际的深夜里,清冷的路灯马路,远处高楼零星的灯火,呜咽像哭声的警报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臂,挑弄着心里易崩的神经,它仿佛提醒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将比昨天更加糟糕。

天空中的云层里若隐若现的闪着红色的微光,它们是一个一个球囊,抛物线般的从于山方向的云层中落到了市区的范围里。

一切如此静谧,虽然我后来知道我看见的东西是孢子云,那些从于山山区投射而来的孢囊,它们在夜里会泛着红色的荧光光芒。

我拉上了窗帘,在空袭警报依然频繁响着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我不想回到客厅的沙发上,我朝着客厅的电视望去,画面上的主人公站在雨中的场景,一动不动,而操控他的前辈小明也一样,也许,他会为今晚的这场尴尬的拳击赛找到一个答案,也或许,他的耳朵里已经传入了这阵阵急促的空袭警报声,而为自己的麻木陷入沉思。

1月10日,这是我失眠最严重的一个夜晚,除了身上的疼痛,还有窗外时起彼伏的声响以及客厅沙发上前辈小明的游戏机声音以外,父母的去向成了我辗转难眠的关键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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